李絮还在路上就心心念念着去年年底离开前的春龙节吃春卷约定，因为比预计时间回来晚了，她怪不好意思的，提前让商队送了一批土产过去聊表歉意，昨日刚抵达甘泉县，休整完毕今天就去了李家老宅。若非如此，按着正常商务拜访顺序，海家肯定是头一个，去那边陪老爷子下两盘棋，九成九能套到话。
不然也不至于两眼一抓瞎，连这种重要人事变动都不知，还脑补一通是不是知县换人做了。
不过，海防营跟县衙不同。后者管着跟民生有关的方方面面，百姓打官司还要找青天大老爷帮忙断案呢；前者却离普通人很遥远，除非是自家有船队的海贸大户、或是其他官面上有地位的人，不然还真接触不到。
县衙里换了个知县老爷，消息一天就能传遍半个县。可海防营里换了个主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不说军营驻扎地在城外，离着好几里地，且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就算是营里的军士也未必清楚呢。尤其是最底层的那些，或许知道换人，但换了个什么人、姓甚名谁、打哪来的，基本上一无所知。
不过嘛，小兵们哪怕消息不灵通，但只看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就能隐约从权将军的所作所为中看出点门道来。
跟演练场上棺材脸、下来了却会笑呵呵跟伙头兵唠家常的南老将军截然不同，这位新来的权将军重点心思似乎没怎么放在练兵上，而是给自家创收！
不得不说，南老将军练兵确实有一套。
在他雷厉风行的几年集中训练下，海防营的军士大都脱胎换骨，个人素质、团队配合的能力都有显著提高，思想觉悟方面也是杠杠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轮休时跑到城里踊跃购买战棋系列了。
混吃等死、仗势欺人的兵油子基本上都被剔除出去，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过后的精干要员，营中风气天天向上，很是积极。
这也就导致，权将军玩的这一招创收大法不怎么得人心。
“嘿，听说了吗？今天又点人出去了，听说这回查的是李家。”
“李家？哪个李家？哦，是最开始卖军棋的那个？”
“没错。不过查的不是玩具铺子，而是一个还没开门营业的作坊，好像是做建筑材料的，也不知哪里惹了那位的眼~”
“唉，听说玩具铺子背后还是个女东家呢，年纪不大。这不是欺负小姑娘呢嘛？”
午饭时间，营中一偏僻角落，几个面孔黝黑的精壮军士窃窃私语，神色都有些同情。
他们家里都没啥钱，才会投身进了军队，平时说到那些富人家难免有点仇富心理，但，这个研究出了军棋系列游戏的女东家，他们一点都不仇。
军棋系列寓教于乐，被南老将军主动认可，这段时间不仅大大充实了他们的军营日常生活，他们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战术思维确实有所提升。
就像军棋包装盒上那行让人心潮澎湃的激励话语一样。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他们不再局限于当一个小兵，而是试着用操盘手的思维去考虑整个棋盘上的战局变化、以及应对策略。哪怕自己这辈子也当不成将军，至少能在危险情况下提高自己的保命系数。
比如说，遇到敌强我弱的情况不用分头鼠窜，或是纯粹蛮干拼个你死我活，而是先冷静下来，观察对方有无弱点。可以的话，尽可能突破对方防线、冲出重围。实在不行，他们也要选一种让敌人受损最大的方案同归于尽。
年前，有海盗在海上抢劫商船，正好被巡逻的一队人遇到。可惜巡逻船的船体不够大，巡逻兵人数也不多，跟海盗对上不占优势。他们就灵活配合，还来了个“船”底抽“板”，硬是把海盗给吓退了，保住了一整船的贵重货物。
这可是他们以少胜多的风光战绩，当天的巡逻兵个个都面上有光，恨不得把整副棋子裱起来挂在墙上天天拜拜呢。其他人也是如此，那事之后纷纷主动报名、而不是等轮流巡逻名额下来。
他们想感激李东家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去她的地方耀武扬威，甚至加害对方呢？
“唉，好在那位还不算傻，就是想弄点银子花花罢了，不至于真把人弄到牢里去。你看之前海家几个，不也多多少少闹出点风声，最后又都没事了？就当是花钱消灾呗。”知情的那人却有点忧心:“你们不晓得，那李东家跟海家不同，她不是本地人，在这里也才经营了一年不到。那位惯会踩低捧高，还不知道要从李东家身上敲出多少骨髓来呢。而且，我听说——”
南老将军在时，这人本来还有点地位，也算是南老将军提拔上去的，却又不属于亲兵。南老将军回家养病，他自然不可能跟着走。结果，他
就跟其他特别亲南老将军的同僚们一样，被新来的权将军各种找茬打压。
不过，打压归打压，前几年经营下的人脉还在，他的消息在几人中算是最灵通的。
他小心翼翼看看左右，才用更低的声音说:“——你们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捞钱？还不是因为后院里头养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太多？而且，万春楼的头牌还被他给包了！”
其他几人嘶的一声，倒抽凉气，那头牌可是个实打实的吞金雀！
头牌姑娘据说是江南来的，容貌身段都生得好，歌喉尤其婉转动听，据说还有一手能哄得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城里的败家子们基本上都在她那里砸过不少钱，低于三五千两都不好意思进门的那种。
当然，他们都没钱去万春楼消费，更没见过吞金雀姑娘，这些都只是听来的传闻。
“唉，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位女东家。之前我轮休回家，陪我婆娘去买香粉，正巧见过她一回。虽然没那么白，但眉眼生得还不错，声音也好听。”说着，又神秘兮兮补一句:“我听人说，那位尤其偏爱声音好听的……”
其他人神色更加凝重，生怕那位在他们心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东家也被可恶的老色批将军染指！
“不如这样，下次他还要点人，我们都别找借口推拒。万一去了就是要跟那位李东家过不去，咱们自己人在场，总能睁只眼闭只眼给个方便。”
“有道理，推来推去还容易让那厮看我们不顺眼，穿小鞋呢。”
“咦，那咱们是不是以后都可以跟着去充数？要是以后有人受不了要跟上面告状，咱还能做个证人？”
“估计难。自古民不跟官斗，就算是海家也没那么大能耐，能把这位扳倒。年前我听南老将军身边的亲兵提过，这位权将军是安平侯府的姻亲，侯府的安将军这两年也挺受重用……”消息灵通的军士叹着气说。
一帮糙汉子情绪又都低落下来，心里齐齐关怀起南老将军的身体状况来。但，老将军年纪确实大了，即便能病愈，也不会再回来训他们了。
权将军并不知道有这么几个部下在暗戳戳祈祷着自己赶紧滚蛋走人，他正忙着让人打点礼物。
除了给那只嗓子宛如天籁的小金丝雀送华服美饰之外，还要给姻亲和故交们那里送，不然，如何对得起他们帮他拿下甘泉港海防营主将这位置的心意？
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回报这些人做出的努力，谁的人情都不是免费的。
算算数目，权将军面露满意，心说:“这甘泉港果然是个肥缺！才来两个月就孝敬了这么多，一年下来岂不是能赚翻了？没意外的话，主将三年一换，值了！”
宰大户他是专业的，大靖律例也是通篇熟读，这么些年也靠着这一手虚虚实实的本事往自家库房扒拉回不少钱，从未翻车。
关键在于，他不是无的放矢，无中生有，而是真的揪着对方小辫子，再“慈眉善目”地跟对方讲道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那些大商贾能混到这种地步，基本上没几个干净的。他需要做的只是，让小事变大罢了。
知县这么玩还要担心大户发怒找人来县衙围殴呢，他堂堂一个将军，手底下上千军士，还用得着怕谁？
敢袭扰军营，按律，就是意图谋反，完全可以当场格杀！
对于那个刚进入甘泉县市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勉强进入宰大户行列的李家，权将军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让亲兵自行处置，回头拿到钱汇报一声便罢。
这种悠然自得的心情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底下人呈上一份拜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