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县的坏消息随着商队传来时,李絮正在帮梅氏端药。
自打清明那日从甘泉县回了趟李家老宅,祭过李大将军回来,梅氏就有些郁郁寡欢,再加上近来阴雨绵绵,老天不开怀,内外夹攻之下,梅氏就病倒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偶感风寒,但因心里存着事,憋得慌,这点小风寒一直反反复复的没能痊愈,拖着拖着竟有加重趋势,咳嗽愈发厉害,都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大抵是咳嗽太厉害,牵动头部神经,已经好转的头疾和失眠问题又接踵而来,可谓是雪上加霜。
梅思芙这几日侍疾辛苦,晚上强撑着陪梅氏到半夜,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格外缺觉,才两三日就呵欠连天,方才被梅氏逼着去补觉了,就换了李絮在旁。
李絮是真心感激、敬重这位侯夫人,人家为了保护她还特地从豪华大宅搬到隔壁,委屈自己住这种小宅子,把她当子侄对待,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故而,生意上的事都暂且丢开不管,大部分时间都跑到隔壁来陪病人。
大夫说梅氏的病症像是肝气郁结,建议患者家属多多逗其开怀,她这会儿也在努力哄梅氏开心:“我琢磨着,您这病说不定是水土不服,要不就是跟这宅子犯冲。归根结底还是怪我,没约束好底下员工,保密工作没做好,不然也不用劳累您屈居于此。好在明儿咱就要搬走了,说不定您一回老宅,身子就好起来了。你要不赶紧好起来,后日可没人替我撑场子了~”
位于甘泉县、玉泉县交界处的新宅子早已建好,李絮按后世惯例放着通了一阵风,请大师算了个良辰吉日,正好就是后天。
本来还想请些女客过来,顺道搞一回新式建材推介,现在嘛,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的权将军,她已经不想折腾了。所幸请帖还没发出去,就当做没事发生,只请几个亲近的坐一桌吃酒看戏算了。
梅氏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因喝得太猛呛到,又弓着腰咳了七八声才停。
她露出个苍白的笑:“你放心,我的身子自己知道,不是什么大病,后天肯定不会缺席。”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您怕是睡不着,我给您念会儿书吧。”
李絮按下心中的担忧,佯装信了,笑眯眯坐下,打开《西天游记》给她读书,声线干净轻柔,是特地为生病的梅氏放缓了的。
梅氏鼻头微酸,全然听不进去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只觉得自己自私透顶。
一口气在胸臆中顶着,方才落肚的那碗热汤药也像团火在烧,身子一动还晃晃荡荡,格外难受。
当李絮读到第二出逼母弃儿时,梅氏心中一阵绞痛,偏李絮还在摇头吐槽。
“这个陈夫人也忒软弱了,丈夫都被人害死了,对方要霸占她做压寨夫人,还逼她亲手把孩子抛江里,她居然也无半点反抗之心,后来还跟那水匪做了十八年夫妻。要是换了我,早买一副老鼠药把水匪毒死了。这算是为丈夫儿子报仇雪恨,死的是个杀人如麻的匪,官府都不敢要她偿命呢。”
梅氏胸中激荡的情绪凝滞住了,恍惚着说:“许是那水匪看管得严,咳咳,不让出门,买不到老鼠药。寻常妇人大都,大都没什么见识,性情软弱也在所难免。”
“杀人的法子多了去了,随便弄根簪子磨利了,晚上趁水匪睡着捅脖子不行么?防范得再严,十八年都找不到机会?还有那陈知府,好端端一个要上任做官的人,妻子大着肚子八个月了,居然身边只有一个仆从跟随,随便找了辆小船就放心上去,安全意识真是差得让人发指!怪不得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故事看得人脑壳疼……”梅氏却摇摇头,不赞同道:“你呀,别总是以己度人。这陈夫人刚死了丈夫,没有依靠,咳,肯定怕新丈夫也死了自己没人照顾,最后再落到更不堪的境地。你不晓得,江南那等文风鼎盛之地,也出过不少,不少寡.妇被夫家亲戚卖入青楼的荒唐事。”
李絮叹气:“好吧。可见女人还是要经济独立,须得自强,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离开男人仿佛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话音刚落,云娘就一脸踌躇着跨过门槛,饱含同情地看向李絮。
“姑娘,郝管事在那边求见。”
李絮很快反应过来,郝管事就是这次负责护送魏渠、贺谚他们南下的商队首领,年纪不大,刚提拔起来不久。从上次的来信看,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
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冷不丁想到刚刚的“大放厥词”,不禁老脸一红,好在梅氏并不知道郝管事是何许人也。
“那我先去一趟,晚点再过来。”
梅氏含笑点头,“去忙你的吧。我这里又不是,咳,没人伺候,可不敢劳烦咱们,咳,日进斗金的李大东家,天天在我这儿做婢女的活,咳咳~”
见梅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李絮顿时就拔不开腿了,正犹豫着,云娘却面露急色,再次冲梅氏屈膝行礼。
“夫人莫怪,实在是,郝管事那边有紧要事禀报!姑娘……”
“什么紧要事?总不会遇上劫匪了吧?”
李絮心头一跳,紧紧盯着云娘,猛地发现她神色不对。
这时,云娘才带着哭腔道:“郝管事说,说表公子出事了,在路上被土匪劫走了,现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母女二人异口同声大喊,李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分贝居然是梅氏两倍不止。
还来不及担忧,旁边的绿意却面露骇色,扑向梅氏:“夫人,您怎么——”扭头一看,梅氏居然吐血了!
云娘那句话一出口,李絮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整个人四周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胶质,外界发生的人和事像是隔了一层,恍恍惚惚,动静几不可闻,犹如看着一出默剧,还是逐渐褪色为黑白的那种。
直到那抹殷红出现,硬生生将黑白世界劈开。
李絮额上冷汗涔涔,也只能以梅氏身体为先,连声喊人去请大夫。
混乱中,反倒是被她们簇拥在正中央的梅氏最稳如泰山。
她并没昏过去,只是吐了口血,眼睛亮得出奇:“别怕。我感觉,这口淤血吐出来后整个人都舒服了,嗓子也没那么痒了,说不定不是坏事。都别紧张,也别都围着我。丫头,你先去见见那管事,问清楚事情经过。既然还没……只是失踪,就还有希望。你放心,只要那孩子还有一口气在,我定让人把他从阎罗王那里给你抢回来!”
十万火急,李絮也顾不上辩解什么,只能胡乱点点头,又叮嘱绿意和闻讯赶来的梅思芙两句,才匆匆离开。
梅氏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担心,示意绿意跟过去守着,又叫来管家吩咐他清点人手,准备出去找人。
然而,似是老天爷近来心情就如那绵绵阴雨般不痛快似的,也要地上这些凡人跟着烦恼。
绿意刚出门,外头就送来另一条坏消息。
昨夜忽有海寇作乱,海家船厂竟成了重灾区,十数条建造中、或已经完工的船只被毁坏,其中除了海防营下的订单,梅氏用假身份跟李絮合股造的那条大船也未能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