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哥，镇上无人不识。叫她哥，不是因为她是大佬，而是她身为女子却有男人的内核与灵魂。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性别身份障碍。
“隋哥为人仗义，比男的还man。她喜欢我妈妈好多年。”范清怡长话短说地告诉白戈背景知识。
“那他们……”
“没在一起。我妈妈感情方面滴水不进。这些年多少人想要做我继父，她都把别人打发走了，说那些人没安好心。只有隋哥——我妈妈虽然不能接受她，却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隋哥的心比谁的都好，都真。只可惜……”
范清怡给隋哥打了个电话。
“关机了。直接去吧。”
她带着白戈打车到了镇上中心地带。沿街一溜各式小商铺。路过一家五金店，店门紧闭。
“不在店里，去她家看看。”
街面上拐进一个小区，落寞破旧，像国营企业九十年代盖的单位宿舍楼。
范清怡头上扣着鸭舌帽，戴着大框眼镜，挡住哭肿的脸，避开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进单元楼里默默上了四楼，她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我是范清怡。”范清怡嘴贴在门上喊。
门啪嗒一声开了。里面很暗，没有开灯。
白戈示意自己就守在门外。范清怡进去了。
屋里一角的单人沙发上，一个寸头中年人背对着坐着。
“隋哥！”范清怡绕到那人面前去，“哎呀！”
隋哥的脸上有明显的淤青，一只眼框整个青紫了，眼珠旁布满红血丝。脖子上也有抓痕，在沙发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怎么了？”
“昨天去售楼处闹事去了。和几个保安打了一架。”隋哥哑着嗓子，摆摆手。
范清怡一怔，明白过来。她双膝一软，跪在隋哥面前。
“隋哥！警察都跟我说了！那诈骗分子是伪装成售楼人员，并不是真的！售楼处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儿，他们没责任……隋哥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做保姆丢人，还离了婚，伤了我妈的心，害死了她……”
隋哥欠起身，一只手就把范清怡捞起来了。她自己也站起来，身躯比范清怡厚实一倍：“别哭了。孩子，你放心，我最终肯定找到那王八蛋。”
“等着。”隋哥一瘸一拐地往里屋走去。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范清怡看她浑身是伤，忍不住问。
隋哥头都没回，只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挥。不一会儿，拿出来一盒沉甸甸的东西，塞到范清怡手里。
范清怡一边拆封一边问：“是妈妈昨天快递给您的吗？”
隋哥一愣，说：“不是啊。前一个月，她自己拿过来给我的。嘱咐我收好，最后要给你的。”
范清怡打开盒盖——是妈妈的日记本。十来本，封皮很有年代感了。
随便翻开一页，看到母亲熟悉的娟秀小字，她立刻合上本子，泪水又流出来。
“呜呜呜妈妈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呢……”她着实伤心，也着实奇怪。
“你妈妈给你留了话，你看看最底下。”隋哥点燃一根烟，忍着脸上的伤吸了一口，说：“她来时告诉我的。日记内容我都没看。你放心。”
那摞日记本下面果真压着一张纸片，新的，和那些泛黄的日记内页完全不一样。
“清怡，绝对不能要他的钱。”
纸片上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他”是谁？
范清怡陡然想到在花城自己行李袋里被投放的那张陌生人的纸条——“不是你的钱，别拿。”
谁要给我钱？
范清怡哭笑不得。自己离婚时分得的两百万都被骗子给讹走了，还有什么钱？
“我看不懂。”范清怡像被打败了一样，无力地把纸条递给隋哥。
隋哥接过来皱眉看了一眼，帮她放进盒里。
“隋哥……我妈妈还说什么了？”
隋哥吸了口烟，呼出来，摇摇头。
“追悼会在明天早上9点，东郊殡仪馆。隋哥你去吗？”
隋哥痛苦地闭上眼睛，腮帮子连着脖颈上的肌肉在动，强忍泪水似的。但她没有哭。她又吸了口烟，说：“我这样子就不去了。等你安葬好你妈，我去墓地看她。”
范清怡早已又是泪流满面。她站起来，给隋哥鞠了一躬，就抱着那盒沉甸甸的日记本退出门去。
那一瞬间，她仿佛预演了第二天捧着骨灰盒的自己。盒子冷冰冰的，沉得坠手，她真想跟着那不由人的力道一路坠下去，不再起来。
正要给隋哥关上房门，隋哥拿烟的手挡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身子，说：“以后有任何事，来找你隋哥，不能跟我客气。”
范清怡咬着嘴唇点头。
隋哥看到门外等着的白戈，有些意外。她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白戈不说话。
三人站在门口的方寸之地，一时颇为尴尬。
“这是……”范清怡正要介绍，隋哥往前一步，站到她和白戈中间。
白戈比满脸伤痕的隋哥要高一头，可气势上却被隋哥盖了过去。或许他从隋哥布满血丝的眼睛中读出一分不信任和威严，他有点露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隋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回头看了一眼范清怡，仍是一言不发，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白戈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额上汗涔涔的了。
“好家伙。以后你老公要是敢欺负你，不得被她往死里锤。”下楼梯时，白戈小声吐槽。
范清怡想到隋哥为了她妈妈拼命的面容，心里又疼又暖。妈妈，不管怎样，这世上是有人把你当心尖肉的。
回到家，她在自己的朋友圈和妈妈手机上的朋友圈发了同样的信息——明天妈妈的追悼会具体时间地点。有心人自会来。也算是帮妈妈跟这个世界完整地道别。
最后，她带着些许不舍，把辞职信发给了卢管家。
“我母亲前日忽然离世，有诸多后事需要我料理。贵府的工作我恐怕不能胜任了。老太太的语言能力已经恢复得不错了，接下来不用我在也能痊愈。请您帮我跟她道个歉，以后有缘再陪她聊天吧。我的物品等我回京再去取。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