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魑魅魍魉

  是夜,月色如水。

  云裳与傅逸冰、雪旻分别后独自在燕京城转了一圈,并未感知到流云的气息,心中已大致知晓,流云应不在此地。

  转瞬已夜深,燕京不比东京繁华,街上空无一人,她百无聊赖散着步子,月白长衫在清冷月光映衬下少了几分暖,蓝蓝冷色愈发绵延。

  初落人间时霓裳烂漫,渐行渐至,竟失了不少意趣,这人间,也不过如是,与遗阑塔并无一般,不过是将孤独放大了空间罢了。

  “女施主,止步。”

  身后沉沉声音传来,不带半点情绪,像极了和尚庙里日复一日被同样节奏敲打着的木鱼。

  云裳转身,竟真是一群和尚,一个个半披僧袍,头顶肉髻,双手合十,一道道目光晨钟震耳般强压向她,她凌然相视,冷锋自眼中闪过,且看这是唱的哪出戏。

  “女施主好气魄,在我等目力下仍能如常,难怪贵人对您如此忌惮,非央得我等十三人尽数出寺。”

  为首的和尚踱步而出,慈眉善目,嘴角亦始终噙着浅笑,弧度不曾更改半分。

  他身后十二人垂眸不语,燕尾般散开,取下颈上念珠,于双指间摩挲转动,周身竟逐渐泛起一圈金晕,似佛光渡世,若是信徒见了定会立地拜倒、大呼神迹,云裳却看出,那金光,当是经过淬炼后的大鹏鸟羽毛,这群和尚如何让鹏鸟金羽成为自身招摇撞骗的幌子,她并无兴趣,但鹏鸟并非凡鸟,无论是驯服还是制服它们,凭借的都必然不是武功,而是,法术。

  会点法术,就以为可以对付她,纵使是只余丁点灵力的她,未免也太天真。

  “女施主。”

  为首那和尚掌中翻出金色火焰,火光照映着他的笑脸,静穆庄严,言语如刑场宣判。

  “今日在此将你诛杀,非我等所愿,我等仍会为你超度,愿施主安息。”

  言罢那和尚暴起至她身前,连带着身后十二人悬于空中,山峦从天而降般一掌拍向她天灵盖,亦围住了她四周,云裳当即撤步,看也不看反手击向背后,听得闷哼一声却并未缺位,后方这和尚竟生生受下她这掌,眼见眼前和尚瞬间已迫近,掌风仍是杀意满满,倒是她心软了。

  微微踮足,云裳旋身弓腰而起,堪堪擦着那人掌风与冲天而上的十二人似一片柳叶掠过,施施然落在不远处。

  笑面和尚的笑意减了一分。

  贵人请他众人出寺之时,他应承了,却并未真的当一回事,等见着这少女,倒着实有那么片刻可惜,这样小神仙般的人物,要葬送在他们手中,还真是有些罪过,可已许给贵人的承诺不可违,罪孽加深一分也就加深了。

  他们的声压、目力,除内功极其深厚之人之外,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被影响行动,更别说方才从天而降的威压,纵是当年的叶知秋,也在这威压之下,滞了一瞬,为当年白尘击杀他创造了绝佳时机,可这少女,竟丝毫不受威压影响,反应与速度仍是极快,转瞬就从他众人的天罗地网中逃脱,甚至还站在那儿,淡淡看着他们,不发一言,更是嘲讽,实在可恶!

  “变阵!”

  和尚不再轻敌,大喝一声,身后十二人身上金光更盛,于他身后一列站直向前伸掌,光晕层层叠叠直将他衬出大罗金身。

  云裳微眯了眼,这人竟然在吸收同伴的精气为自己所用,方才被自己打伤那人此番怕是没命了,没死在她手里,却用这样的方式自杀了,真是可悲。

  旋即果见人群中一人忽然倒地不起,其他人看也不看一眼,为首和尚则抬头瞪了云裳一眼,以更快的速度长刀般切到她面前,手肘上串珠旋转着向她套去。

  她眉头微皱,感知到了这串珠中的深重怨气,与她神魂相冲,心中不适,偏头避开,伸手抓住串珠,串珠却在接触到她手指的刹那猛然缩小从指缝中溜出,又骤地放大锁住她手腕,十八颗佛珠死死卡在她细小手腕上,珠中怨气小蛇般向她体内钻,普通怨灵接触她肌肤那一瞬便如烟雾散去,少数进入她体内,在她血液里乱窜亦被灼烧殆尽,仅极少数直朝心窝而去,最终被生生扼杀在她心魂之处。

  云裳捂住心口,一拳轰开了和尚,看着腕上串珠因吸食她鲜血逐渐变得鲜红,瞳孔也因愤怒而泛上血色。

  她知眼前这群和尚会法术,却未料到他们修行的是如此暴烈且丧绝人寰的灭灵之法。

  看这怨气之深重,他们平时是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垒白骨积鲜血才成这一串佛珠,方才十二人中死去那一人,应是以身殉灵激发这串珠中怨灵醒来,又在极短的时间内使串珠与她接触,刚苏醒的怨灵便全数攻击向她,甚至抵达她心魂,世间何等怨灵都抵不过她天生神魂,可到底,是伤及了她。

  “你怎会无碍!”

  那和尚被轰开,已是惊讶,见云裳只脸色苍白了一瞬,捂着心口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初,更大为惊骇。

  起初本不屑对这少女动用噬魂珠,可她丝毫不惧威压带给他们的压力过大,和尚隐隐察觉如不尽快解决将后患无穷,当机立断预备一击必杀。

  珠中积攒了近百年的怨气,凡人绝无法承受,一旦怨灵入体,只有被啃噬殆尽的结局。

  可是,她居然还好好站在那儿,难道她反而把怨灵吞噬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撤步一字排开,各自紧握着手中佛珠、垂眸念念有词,为首和尚指着云裳,疾声厉色,如见妖孽。

  “不,你不是人!汝乃何方妖孽!”

  呵。

  云裳抬首望向他,一眼刺破他惊慌神色,“妖孽?滥杀无数,以生魂炼制怨灵,你也配斥他人妖孽?你也配知我身份?”

  她心魂有损,灵力波动不受控制,金色光点于周身漂浮,深一步浅一步向和尚走去,踏步生花俱是寒冰。

  燕京城外客栈,天字一号房中,置于案台上的白玉箫骤然震动。

  傅雪旻当即从床上弹起,瞪着不断震动的白玉箫,忽然醒神,抓起白玉箫便冲了出去,拼命敲着隔间的门喊道:“大哥,大哥!云姐姐有危险!”

  房门刹那打开,傅逸冰尚未来得及穿戴整齐,长袍仅半搭在身上,神色焦灼:“雪旻,什么意思?”

  傅雪旻将仍在震动的白玉箫递给他,他试图接过却瞬间被烫出满手水泡,傅雪旻立刻收回,抓着傅逸冰衣袖快要哭出来。

  “这柄箫与云姐姐是有所感应的,它方才无端震动且一直没停,定是云姐姐遇到危险了它在发出警示!”

  “大哥你信我,这柄箫是通灵的!方才你也看到了,云姐姐将它交给了我,它就不接受除我以外任何人触碰,它如今这个样子,一定是云姐姐出事了啊!”

  傅雪旻生怕他不信,满眼含泪又补了一句。

  傅逸冰却在听到她第一句话时已迈出步子,喝令傅府众人集合。

  灵异之事他不懂,可他绝不能拿云裳的性命冒险!

  “雪旻,你和府中护卫一起,去城南,我去城北,无论是否找到裳儿,都要在主城会合。”

  傅逸冰挽住雪旻双肩吩咐,令她安定下来。

  她擦了擦眼角泪珠,面带担忧:“大哥,你一个人……”

  “我无妨,倒是你不会武,一定要跟紧了护卫,千万不能出事。”

  傅逸冰柔声截断她,却是不容拒绝。

  傅府众人拥着傅雪旻出了客栈,她紧紧抓着手中白玉箫,眉心几乎蹙出一个团包,走了几步犹回头深望了傅逸冰一眼,他浅浅笑着示意她安心,直见她沉入远处暗夜中,方运足朝反方向而去,手中灵犀杖在夜色里碧影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