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之后我才知道,我处在的宣城离京都是多么遥远。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不得不挑了崎岖的小路来走,没日没夜地赶路,偶尔找个地方随便歇息,也花了两天两夜,才到京都的外城。
为了进城躲过排查,我们整体都易了容,好在这五年之间,在云殊小姑娘的耳濡目染之下,我能稍微懂些医术和易容变幻之术。
白天守卫查的比较严,我们选择了将近入夜的时候进了城。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策马在丞相府附近停了下来,安置好马匹,我们便找了小路靠近丞相府。
然而,如今那熟悉的府邸却是四面八方都是官兵,就连后门也派了重兵把守,整个丞相府的守卫密如铁桶。眼看两个门口都进不去,我心急如焚。
“怎么办?”
就在我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狗吠……
狗……
有了!
我想起我小时候养了一只狗,那只狗经常会溜出去玩,而很多时候它都有一个陋习,有门不走,偏偏喜欢钻洞出去,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如今那个狗洞应该还在。
这般想着,我带着翠竹他们走了一圈,终于在西面的后墙那里找到了那个洞口。
拜那狗子边钻洞边刨洞所致,眼下这狗洞可以容纳女子弯腰而过。而我们又趁着夜色环绕查视了一番,这边的守卫防守就是最薄弱的。
遂我和翠竹商量好,我们钻狗洞,等我们先进去,若是没有危险,就叫他们爬墙进来。
翠竹第一个先进去,我随后跟上,过了那层洞,我抬头发现,这里竟是后花园很隐秘的一个地方,前方有高大的假山遮挡,再加上天黑的缘故,一时之间很难被人发现。
我心下一喜,敲了两声墙,给墙外的人打了信号,孟原便应声施展轻功翻了墙过来,紧跟着罗全也翻了过来,我惊讶地看着他利落的身手,想不到他居然也是一身好功夫。
然而顾不得我多想,我们再次观察起环境来。
如今偌大的丞相府后花园竟是一个人都没,园内的油灯也没点,周围静悄悄的,这个情形一看就是不太妙。
翠竹平日里对府里头最熟悉,而我认路的本事又不大好,所以带路的重任就交给了她,我们左拐右拐接近了后院。只是将将走近,便再也靠近不了了,因为那里进进出出都是一群官兵,还有人在里头翻动东西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人喊话,“给我搜仔细了。”
那是母亲的院子!
我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因为母亲喜欢摆弄花草,院子里就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好些父亲为讨母亲欢心的名贵植物,而现在花花草草都不甚看的清了,黑乎乎的模样,叶子似是被什么削落一番,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叶子上似乎有星星点点的东西溅上去,篱笆下似乎有一团东西东西在那儿,还不待我看清,孟原突然开口,“夫人他们不在这里。”
“那他们在哪里?”
我回过神来,抬头问身边的孟原。
“走,我们上屋顶。”我和翠竹终究是女流,虽有傍身的保命功夫,但大部分是为了强身健体所练的,算不上厉害,更别说轻功这么一个需要下功夫的本事了。
遂我们只能在孟原二人的帮助之下爬上了屋顶。
上了屋顶之后,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我们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好地观察目前府中的情况,整个府中后院除了进进出出的官兵伴随着搜寻的嘈杂声,并没有旁的人,倒是地上借着花草掩护的地儿,有那么几大块黑乎乎的东西,还未等我瞧清楚。
“这边。”
孟原再次打断我的视线,在前方引路,叫我们跟了上去。
我没有多想,只小心翼翼地踩着屋顶的瓦片,幸好小的时候爬墙上树样样在行,此时的我站在屋顶并没有多大的恐惧感,也不会给他们拖了后腿,甚好。我稳稳地踩着脚下的瓦片,一边庆幸地想着,只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一行人小心地踩着瓦片前行,绕着屋顶上方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瞧见了孟原在前方停下,挥挥手也让我们停了下来。
只见他神情十分凝重的看向下面,我们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这一看却是倒吸了一口气,只瞧的下面黑压压的竟是跪了一地的人,旁边还有几个官兵在守着。
我仔细地瞧上几遍,却没发现母亲他们的身影,下面跪着的全是那些下人丫鬟,心下的石头刚一松,
“来这边。”
前方的孟原轻声开口,我们几个依言走过去。
孟原瞧着我,认真说道:“姑娘,属下在这揭开天窗,可以清楚地看清屋内的情况,但是姑娘要跟属下保证,不管发生什么,姑娘都不能乱了阵仗,惊扰到他们。”
“好。”
我压抑着内心的不安,点头答应了下来。
孟原见此,才慢慢去揭开他脚下的那一张瓦,屋顶的瓦片一共摞了三层,天窗夹在其中,我们轻手轻脚地慢慢揭开,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能保证发出最小声音的情况下揭开了这三层瓦。
三层瓦片揭开,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屋里头的情景。
只见父母亲和那年迈的祖母,还有一并跪在地上的三个哥哥,个个面无表情。这一番情况看得我心猛地一揪,祖母年迈,这番下去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堂上有一人坐着,冷漠而残忍的官兵候在两旁。
看不清堂上人的面容,只听得那人在笑,而后开口:“你们一家子不是最无私的么,怎么,陛下就朝着你们要点东西,你们怎么就不给呢?”千书吧
声音尖细而刺耳,令人作呕又觉得十分可憎。
“妖言惑众之徒。”
三哥大声呸了一口,骂道。
“令三郎这么有力气啊,看来是打得不太够,还敢骂本座。来人,给我狠狠地打!”堂上那人癫狂地笑着,只听得他这一声令下,候在两边的官兵动了,一拥而上好几个人,齐齐上来,手里拿着足足有一人手臂粗的木板子,皆是朝着我那三哥的背上挥舞而去。
“砰——”的一声之下,哥哥跪趴在了地上。
接着是一棒两棒,棍棒打在肉体上沉闷的声音,还有三哥虽然笑着,嘴角却憋不住的血,看得我握紧了双手,指甲掐进肉中都不自知。
这畜生!
几十棍下去,三哥渐渐不动了,嘴角的笑意却是没散,眼里迸发的光芒没有因为半分的疼痛而减弱,滴在地上的血看的令人生疼。我狠狠地抓着手心,努力地憋住了自己眼眶的泪,不断地告诉自己要理智,才忍住了内心汹涌而来的怒意。
他趴伏在地,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上抬,视线跟我对了个正着,那眼中的惊愕转瞬即逝,接着是哀求的眼神,我瞧懂了,却是抿紧了唇不吭声。
“现在令郎可是屈服了吧?怎么?有兴趣告诉本座那印记的下落了没?哦不,应该说,告诉本座,令千金的下落。”
令千金?印记?!
这人怎么知道的?
我内心惊愕,这件事的秘密除了我们家的人还有小夫君一家子,还有云殊小姑娘他们知道,应该是没有人知道了才是,为什么他会知晓?是谁?谁说的?
“本相不曾听说什么印记,还有,本相的女儿不就在这堂上么?国师大人还要本相怎么说?”父亲淡淡地开口,往日慈祥的面容此刻十分的冰冷。
他的话语令我一惊,我下意识去搜寻了一番,终于瞧见了祖母旁边熟悉的身形,我仔细一瞧,那女子身着我最喜欢的衣裳,长得竟跟我有八九分相似,若是不细看根本辨别不出来,更别说不熟悉的人能认出来真假了。
这人我不认得。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找来的姑娘假扮成了我的样子,可显然,堂上的人不相信。由此见得,这国师背后定有人告密,不然一个不熟悉我们府上的人怎么会笃定连我自己都差点认错的人不是我呢?父母亲如此煞费苦心保我性命无忧,是我无能......
想着想着,我眼睛发酸,眼前一片模糊。
屋内的光景还在继续,只听得那女子缓缓开了口,声音竟也跟我无甚差别,她说:“国师大人找的小女不就在这么?莫不是小小女子还能跑了去?”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罢了。”那人嗤笑一声,从座上下了来,悠悠着步子走到了门口,只挥了挥手,“传太子殿下的手谕吧。”
说完,便从旁地走出来一个宦官模样的人,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明黄布卷摊开,念:“太子殿下有谕,墨家以下犯上,意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诛之九族,就地阵法,不得有误,钦此。”
诛九族?证据确凿?哪门子的证据?!!!!
“男的杀了,这个假千金你们就看着办吧。”说着,他哈哈大笑走出门去。
我的怒意再也忍不住,心中满是苦涩,就在我想要冲下去,冲下去手拿尖刀屠那狗贼的时候,旁地伸出了一双不知谁的手,制止了我。
而我红着眼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拥而上的官兵手拿着屠人鲜血的刀剑,毫无留情地全往我那手无寸铁的亲人身上挥去......
刀起刀落,堂内鲜红一遍,我眼睁睁地看着三哥最后向我投来的一眼,嘴里无声地吐了几个字,我却是看懂了......
他说,小幺儿,别看。
不!!!!!
我眼里暴红一片,眼前都是那蔓延的血色,血水流了满地,蔓延到了门口。而堂内方才还好好地跪着一地的人,全都无声无息地趴躺在地上,死之前半分求饶的声音都无。
只剩那假扮我之人,被人扯了衣裳,三四个恶心的人一拥而上,片刻便没了声息。而我则是清楚地看见了她无力挣扎眼里的绝望。
我内心嘶吼着,嘴里想要叫的最后一声最终被一双手捂住了口,手脚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徒劳地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心中满腔的怒意,满腔的悲伤,脑海里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日的亲人们,此刻都仅剩一具具不能言语的冰冷的尸体......
那一刻我才回想起来,后院那芳草之下掩盖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具具尸体,那绿色的叶子上斑斑点点深色的东西都是血液。
母亲常教我与人为善,父亲则是光明磊落半分僭越都无。哥哥们却也是安分守己,三哥和太子之间那过命的交情,为何,因为这人的谗言,就因为这人世间的欲望,所谓深厚的感情皆是一场笑话?
此刻的我,脑海里重复着亲人被屠杀的一幕,还有往日同他们相处的温暖时光,都汇成了我脑海中的一句话。
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
转而堂外,哀嚎声尖叫声遍地,我再一次看到了让我目眦欲裂,此生不能忘怀的第二幕。只见跪了一地的下人,男的被屠杀,女的被凌辱致死,一时之间,那官兵们猖狂的笑声,让我似是在这一夜之间看遍了这人世间最深的罪恶。
霎时间,原本还静谧的堂内外,此刻充满了苦苦的嚎叫和哀求。我看着那笑的肆意,贪婪面孔的官兵,再看那背对着我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的那个国师,心中的仇恨慢慢生长,长成了城墙,我恨不得喝那个人的血,抽皮拔筋都不为过。
我死死地盯着他,任由指尖传来扎进手心的痛意蔓延,双眼瞪得溜圆,只恨不得将这人的身形盯出一个洞来。
“看够了吗?屋顶的客人?”
充满阴鸷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个人忽而抬了头,与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眼底里的贪婪。
“哟,在这里啊?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说着他挥手扫来一道光芒,而那道光芒还未触碰我就在我面前消失了,像是有什么挡在我面前一番。
“有趣。”他看着看着便笑了,眼里的贪婪更甚,“都给本座上,抓活的。”